赵东民阎良故事之一
一部传呼机引发的血案
赵东民
一、血案起因
突然患癌后,在家里养病,一天闲暇无事整理旧物,无意发现一部我在90年代用过的传呼机。这是一部我刻意收藏的精英汉字机,购机发票和保修证齐全。因为正是这部传呼机,曾经引发我20年前在大白天于闹市动刀砍人。受害人是新华路一餐厅老板王某,被我砍断了胳膊砍伤了腿,砸了饭店。我被公安阎良分局刑拘28天,以“殴打他人”的罪名,罚款200元,作为治安案件处理结案。故事原委听我细细道来。
1997年上半年,我在阎良区餐饮一条街的新华路一饭店打工干切配。老板王某是蓝田人,也是厨师,原来在八所餐厅打工,后来他的老乡叔叔调到阎良区当官,老板王某便趁机自己开饭店不再打工。他的饭店生意火爆程度,在新华路那是数一数二的。我求职进入王某的饭店打工,开始还觉得很荣幸,所以干活也不辞劳苦,十分卖力。我们的关系曾一度很好,几乎无话不谈。我每天干到晚上十二点,第二天六点准时要上班,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到老板楼下,叫他一起到五区市场采购。这是老板给我每天首先必须完成的的任务,因为去晚了市场的猪肚就卖完了。饭店看家菜之一大蒜肚条就卖不成了。6月份,我因为下班回家还要加班夏收,晚上太累了,一天早上起晚了,结果遭到老板王某不留情面的臭骂一顿。原来在王老板眼里,我过去起早贪黑超负荷付出的辛劳一文不值,这令人心寒透了。我提出辞职,王老板也痛快答应了。
离开王某的饭店后,我从此不再干厨师了,凭借多年在阎良区餐饮行业建立的一定人脉,做起了送食材的生意。那时阎良这小地方很少见盒装的“内酯豆腐”,我从西安碳市街每盒0.7元批发回阎良,每盒卖给饭店是3元,饭店里逢婚宴大量使用也要每盒2元左右。经常去西安采购的饭店老板都知道西安的批发价钱,也有顺带买几十盒回来的。但是买回来顾客不一定点这菜,等客人要点这道菜时,也许内酯豆腐都变质了,因为内酯豆腐的保质期很短,特别是在热天,放一天就发酸变味了,饭店的冰箱存放太多的东西没有足够的空间放内酯豆腐。而我一次批发几百盒放专用冰箱冷藏,面对很多饭店,现要现送,两天就送完了,根本不怕压货。我从碳市街批发的温州螃蟹,十几元一斤,回来卖六十元一斤。同样,去过炭市街采购的饭店老板都知道行情,但是一次买很多回来,没人点这道菜,螃蟹没几天就死光了,死了就不值钱了。而我也是给饭店现买现送,尤其保证是活的。有些老板明知道贵却不得不买。甲鱼我只采购野生的,人工养殖的一律不要。因为野生的好养,正常情况下不会轻易死亡。有的饭店客人要看活甲鱼,老板只有冰冻的,没办法让我送只活的让客人看一下给我几十元……思路对了,有时候钱就挣得这么容易。而且根据销售情况,我随时可以到西安进货,不像大水产店,必须等很多货都短缺时才攒到一起,雇专车去西安集中进货。
我离开王老板那几个月的生意很红火,还不累。1997年9月初,为了方便送货业务,我花了一千五百元左右,在西安买了一部摩托罗拉精英汉字传呼机。这是我二十七年的人生最值钱的家当,所以特别珍视。随着我经销的水产品种逐步增加,销售范围不断扩大,照此顺利发展下去,我计划不再做“游击队”了,开个水产店。这个计划却被王老板突入袭来的发难改变了,甚至还改变了我二十七岁的人生!
1997年10月下旬的一天早上,我吃完饭,从铁路边安卢村的出租屋里转出来透透气。抬头看到王老板骑着他的黑“建设”牌摩托横在我门口。我本能的打了个招呼。谁知他气势汹汹的骂开了:“滚你妈的x,谁让你给饭店送豆腐呢?我准备叫外几个要来卸你腿呢……”我莫名其妙的问:我给饭店送咋得罪你了?他一句也不解释,下了摩托车劈头就是一顿猛打。他的身体比我粗壮多了,我又瘦又小,根本没有还手之力。殴打我过程中,他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,还在一旁叫骂助阵。打完后,王老板还瞪着我恶狠狠的撂下一句话:“不要在阎良混了,你赶快滚出阎良!”随后骂骂咧咧的骑车带上他妈扬长而去。丢下我眼冒金星,一头雾水。当时我本来压根没想到要报警,因为我不敢。给他打工那么长时间,我很清楚他在阎良区可以说是黑白通吃的。有时候甚至把基层执法人员都不放在眼里。他说的那几个要来卸我腿的人,虽然叫不上真实姓名,但是我大概知猜得到是谁。都是本地有名的“江湖”人士。我亲眼见过那几个人在王老板的饭店,把喝多酒发酒疯的客人打伤。当我自认晦气的时候,无意触碰到我腰里别传呼机的地方,突然发现只剩传呼机壳子,不见了传呼机。我找了一圈都不见,立即想到肯定是王老板刚才殴打我过程中抢走的!瞬间感觉老婆被人抢走一样震怒了。我立即找了个座机(那时手机很贵,话费还是双向收费,我还用不起)以被抢劫为由打了110报警。不一会一辆闪着警灯的绿色吉普车开过来了,下来两名年轻的警官,一个人手里拿着手铐。他们下了车,一个操陕北口音的警官就问:“谁报的警?”我说我报的警,然后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。他问:“抢你的人呢?”我说走了,但是我知道他在哪里。我当时天真的希望,只要警察去给我吧传呼机追回来就行了,真不敢奢望能把王老板“绳之以法”。在我心目中,王老板虽然是外地人,但是他在阎良的势力太大了。像我这样的本地草民,吃再大的亏也根本无法也不敢和他抗衡。只是那个传呼机对我来说既珍贵又重要,所以不顾一切的寄希望通过警察能帮我要回来。110出警的两名警察,并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拉我去王老板饭店,而是把我拉到公安阎良分局,主管110的郎新芳(音)副局长说最近忙着打击盗窃,顾不上管我的案子,让我到阎良街派出所报案。我赶紧在街上叫了个拉人的人力三轮,拉我去阎良街派出所。当时派出所民警梁宝利(音)接的警,他看我我鼻青脸肿的,开口就说:“你怂不顶,敢报警!”他大概问了下情况后,让我回去写个报案材料送过来,我不敢怠慢,立即照办。梁宝利又让我把报案材料交到另一位民警何武辉(音)手里。但是焦急万分的我在家里等了四五天也不见消息,没有传呼机,既让我痛失所爱,又和客户断绝了联系,我的生意也做不成了,时间一天一天过去,我渐渐变得焦躁不安。
我中间去派出所催问办案结果,梁宝利让我找何武辉,何武辉对我爱理不理,只说王老板构不成抢劫,顶多是欺行霸市。对我要回传呼机的要求挂口不谈。我愤怒又无奈。
二、闹市砍人
又过去几天,我在住处翻过来翻过去想怎么办?如果警察不帮我,但是我报警肯定是得罪王老板了。他临走撩话让我滚出阎良不是不可能,他有这实力让我不敢在阎良露头。我生活怎么办?老婆孩子怎么办?绝望、绝望、还是绝望!我虽为草民,但是我骨子里却并不是一味懦弱。绝望到极限,便萌生出用极端手段报复王老板的念头。我在家里准备了两把刀。一把是爱人卖菜切冬瓜用的尖刀,一把是我干厨师切菜用的,也是跟随我多年的“双郭”牌菜刀。这把菜刀刀背厚,刀面宽、分量重,但是我用起来很顺手。
我的考虑是这样的:要对王老板动手,他毕竟块头比我壮得多,一旦遭到反击,我就完了。所以,只能成功!我计划用菜刀砍他,一旦失手,便立即从腰间拔出小巧一点的冬瓜刀扎他……即使别无选择的同归于尽,我也在所不惜!
后果,我冷静的想过。我不打算砍死他,因为我不想死。如果态势能在我掌控之中的话,我砍伤他,然后去坐几年大牢。如王老板所愿——不在阎良混了。那样的话,我不知道会离开家乡有多久,所以我准备好刀以后。心情沉重的回到村子转了一圈,想把故乡的一草一木都留在脑海里。还在我独自流汗平整的土地里包了一包泥土,打算将来进了监狱,如果想家就拿出来看一看,闻一闻。我受老父亲影响,从小热爱毛主席,还戴了一枚毛主席纪念章。最后我想必须让人们知道我为啥要砍王老板,我在学校经常被评为优秀班干部、优秀共青团员,我十分珍视我这些曾经的荣誉。但是现在被逼无奈顾不上许多了。所以,我绝不能让人们认为我是个凶残的暴徒。于是我准备了传单草稿,骑车到几十里外的三原县政府对面一个打字部,打了控诉王老板“勾结政府要员”无恶不作的传单。我不敢在临近阎良的地方打印,生怕耳目众多的王老板会发现。记得打印部的大姐看了我的传单内容有“今杀王x”以“警告为富不仁者”等字眼,还劝我好好商量,不要用这种办法解决。我无奈的说,人家都要把我赶出阎良了,哪有商量余地呀!大姐也也无语了。我这个过程心慌意乱到极点,在三原县打印了一张,都没敢复印,怕耽搁时间长出问题。回来后,又骑自行车跑到临潼县复印了几十张。
一切准备就绪,我考虑还是再到老街派出所碰碰运气,万一警察帮助我了呢?我就不必选择这么危险和痛苦的解决方式了。我到派出所见到了梁宝利,他仍然搪塞我。派出所的办案民警对我的敷衍态度没有丝毫改变。我彻底愤怒了。我对梁宝利说:“你们如果不给我解决,我就自己解决!”他厉声骂我道:“哎你个碎怂,去!你自己解决去!”我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派出所。
第二天上午,我怀揣川菜刀,背后腰里别着尖刀,骑着自行车(我媳妇结婚的陪嫁,因为这次事件给丢了。)去新华路找王老板了。根据以往经验,他的“建设”摩托车在,人就在。可是直到中午西飞快下班的时间,我看了几次车都不在饭店门口。即便采购也不会这么久吧。我不甘心,就到旁边一个我认识人的饭店里,用座机电话给王老板店里打电话,打通后是一个服务员接的。我冒充王老板在政府当官的叔叔口气问:“勋(王老板小名)在不在?”服务员问我是谁,我说我是他叔。服务员马上回答说:“在呢在呢,正在后厨炒菜,我去给您叫”。我挂了电话冲着王老板的饭店疾步走了过去。
当我走进王老板的饭店时,王老板刚好从厨房出来接电话,两只胳膊的袖子卷的高高的,看样子正在忙。他听到电话已经挂了,就对旁边的服务员说:“咱叔把电话挂了,我给他打过去。”看来他真的把我刚才的电话当成他当官的老乡叔叔了。我犹豫了一下,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对王老板说:“王哥,你把我的传呼机给我,这事就算了。”王老板回头恶狠狠的说:“你不是去告了吗?去继续告去!”转身继续拨电话。我最后一丝脆弱的希望被彻底粉粉碎了。我从怀里掏出菜刀,冲着的王老板裸着胳膊砍了下去……那时刻,瞬间大脑几乎一片空白。但是至今都忘不了王老板挨刀之后转身看我的眼神——震惊。他可能从来不相信兔子急了会咬人,而且咬的这么疼!他饭店的工作人员貌似很团结,慢慢围了上来,我挥了一下菜刀,大声吼道:“谁敢上来?”他们都哗一下散去了。回过神的我,对警察的不作为和对王老板的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。我挥刀第二次扑向王老板时,他站在餐桌后面举起了一把椅子,我才停下来。当时还奇怪他胳膊怎么没像电影里一样血流如注?还能举起椅子?我明明砍中了呀!后来我想他应该是遭遇我突袭后,是背水一战产生的爆发力。要是没受伤,他的反击是很凶猛的。一个是他的身体比我粗壮,二是听说他还练过武。我开始把饭店所有的玻璃门窗砸了个稀巴烂。吃饭的人排着队,前呼后拥的往出跑。我砸完玻璃,菜刀也变形了。出了饭店门,外面正赶上西飞职工下班,围了好多人看热闹,我把传单撒到地上,大声控诉着王老板的罪行。110警车在下班人群外面迟迟开不过来。我等郎新芳副局长亲率110警车开到我跟前,丢下菜刀,伸手让警察带上手铐,期间还给警察说,我背后还有一把尖刀,警察掀起我衣服从我腰里拔出尖刀扔到地上……我上警车前,回头对王老板喊:“咱们法院见!”郎新芳副局长上手给我一喉锤,骂道:“喊你妈的逼。”
我被拉回公安阎良分局大门口的房屋后面,铐在一棵大桐树上。进来一名年轻警察拿着警棍,在我胸口轮了几下子。他出去后又进来一名警察,我抬头一看,是我当初报警后出警的那位陕北人。他一看是我也有些吃惊。问我:“不是让你到阎良街派出所报案了吗?怎么会这样?”我说:“人家不管啊 !”他无奈的摇了摇头,转到我身后,捏着手铐问我:“紧不紧?”我说有点紧,手都肿了。他就给我松开一点。
当天下午,我被转到胜利路派出所。当晚,被送进看守所。那时的看守所不在前进东路,而是在公安阎良分局院子东墙根位置。
进看守所的时候被搜身。毛主席像章被摘掉了,我包的那包家乡的泥土也被搜了出来,听警察们调侃说:“这家伙还带着烟土。”……
号子里面昏暗的灯光下面,押员们都盖着被子睡倒了,靠墙一排光溜溜泛白的脑袋。我进来的时候,都把令人恐怖的眼光齐刷刷投向我。那一刻,我感觉像进了地狱。管教走后,长得像座山雕一样的“头块子”(睡第一块板的号长)问我:“犯啥事了?”我说:“杀人了!”他又缓缓问我:“知道规矩不?”我说不知道。头块子给后面一个人示意了一下说:“給教个规矩。”一个大个子从被窝里钻出来,走到我跟前说:“站好!规矩就是你的是我的,我的还是我的!”上手给我小腹就是一拳,这家伙力气真大,我的尿都被打出来了。接着所有押员一个接一个的给我“过手续”。大概有十几个人。中途有人给我“吃肘子”(用胳膊肘击打我的太阳穴),让我昏倒两次,又把我拽起来靠着墙再打。我当时心想这次肯定活着出不去了。经过这次“过手续”,我发现我的抗打击能力还挺强的。第二天坐板时间, “二块子”过来问我:“你头上的伤是哪来的?”我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,但是想肯定不能说是昨晚上被打的。就看着“二块子”等他下文。“二块子”蹲下来阴森森的给我说:“有人问你就说是110警察打的!”我连忙点头回答说:“是,是,是……”。“头块子”这是慢吞吞的问我:“赵东民,昨晚打你咋不喊呢?”我说:“你不是说这是规矩吗?是规矩我就遵守了。”“头块子”好像低声说了句“好样的”便不再理会我。不久,我的铺位从最后枕马桶睡的位置挪到靠前的位置了。我想是我的顽强精神征服了他们吧。
我在里面听他们讲法律层序,在墙上画着记号数日子。盘算着我什么时候能被甩到监狱服刑。我被关到第28天的时候,管教在外面喊:“赵东民,收拾东西!”我吓坏了,因为换号子是要重新“过手续”的!但是“头块子” “二块子”等人都说是要放我呢。我想不可能!但是必须按照管教命令执行——收拾东西。我抱着收拾好的被褥等东西出了号子门,管教带着我往看守所大门口走去的时候,我才慢慢觉得释放我出去。我回头看了看陪我一起熬过28天还在押的押员们,他们充满羡慕嫉妒恨的神情让我难以忘记。出了看守所大门,见到大哥和我爱人,他们说我被取保候审了。
三、最后结案
出来后,我特意凭着着坐牢的光头标志,到新华路转了一圈。认识我的人见了我都说我厉害。那时认识我的人给我取了个外号——赵一刀。记得哪位警察还调侃我说:“贺龙是两把菜刀闹革命呢,你是一把菜刀。”我当时路过王老板的饭店时,他老婆正在门口和谁说话,看见我赶紧扭身回饭店了,我想她见不得我也很正常,仇人嘛。
听大哥说,我牵挂的传呼机,还是我砍王老板案发后,阎良街派出所的何武辉才急急忙忙从王老板那里要回我的传呼机,我随时可以去领回来。
我出来后,市场的空缺被一个认识的人填补了。而且他的实力比我强多了。阎良的确很难混下去了,市场如战场,失去了就很难夺回来。况且我还是没背景没靠山草民一个。
1998年元月初,《华商报》刚开始在阎良发行,很便宜。我订了一份,准备搜集信息,办个信息部什么的。结果看到一则招聘信息员的广告,就去西安应聘了。实际上是广告业务员。我那时根本不知道广告业务怎么干。但是既然出来了,没有成就怎么有脸回去见父母妻儿和江东父老?于是咬着牙,开始成为一名《华商报》《为您服务》专栏的广告业务员。半年后,我又成为《西安晚报》《分类广告》专栏的经理和创始人。正当我事业刚有起色的时候,大哥打来电话说派出所找我解决砍人的事情。要给对方赔钱。我问大哥要赔多少?大哥说人家光有票据的医药费也有两万多。我头晕目眩的,那时两万元对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,我的工资加话费补贴才一千二百元,还要和业绩挂钩。大哥让我别着急,他先去看情况。
后来大哥给我说了个好消息。王老板那些医药费票据,有很多是胜利路派出所不认可的。派出所只同意赔他三千八百元,王老板当时暴跳如雷。派出所办案民警说,赵东民报抢劫案在先,我们现在并案处理,你今天也不要走了。吓得王老板不敢干在说什么,只有接受。
我交到派出所的有四千元,扣除罚我的二百元,剩下三千八百元给王老板赔了医药费,我的案子就此了结。
这是我人生第一个大坎坷。从一个守法公民变成违法人员。终生难忘的人生转折,记录下来和朋友们分享。
文章已于2019-01-31修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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